感谢抬爱。

闹剧/1

【1】

但有云,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谢怜躺在颠簸缓行的牛车上,靠稻草,看天空。看了几天的厚层重叠的云在黄昏的金光里,从天这头,跑到那头。再侧头看看身旁闭眼小憩的少年,和云一样露出惬意的微笑。

坐在车头,慢慢赶车的老农人呢,则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这一对人。许是白衣的青年看起来太过令人顺眼,许是少年粉雕玉琢地惹人喜爱,许是路漫漫长长。进了城区之后,他说了不少话,跟谢怜聊着天南地北。

“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啦!——”老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老牛轻车熟路地在岔路口拐了个弯,然后作一副神气的样子开口:“现在的年轻人,但凡有个书生样的,都只知道要进城做官当宰相,在书房里过了一辈子,结果呢,成什么样子!”

“年轻人啊……”谢怜想了想,笑道,“都会想作出成就吧。”

“可是结果呢!”老人摸了一把自己短粗的灰色的胡子,“看看那群要死不活的人,都是城里的人!”

“要他们去干活吧,累死累活的,死活不肯。要他们经商吧,又嫌路长。干脆把钱塞进他们手里吧,他们呢,还要说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还不是最后落得个在书房里连碳都没得烧的地步。”

谢怜道:“这…年轻人总有自己的抱负吧。”

“嘿,什么抱负。”老人扬起笑容道,“难道还真的要拯救苍生不成?”

谢怜心头一顿,道:“这也难说……”

“哈哈,你是年轻,没见过这人生龌蹉的事情。就我们拿来种田那地,就是皇上来了,一人平等一份。地又不是哪里都能种,哪里都能种的出东西来。地没肥力的还能种地吗?他不种地他就没生活过,没生活过要么就要偷,就要造反。最后还是乱。”

“皇上都解决不了这些玩意儿,哪天他们当丞相了,还能管这事儿?啊?”

“要我说啊,就别管。什么事情都有命数,你要改了,就跟做豆腐挤水泡那样。小哥,看过做豆腐吧?”

谢怜怔怔地点头:“做过,做过。”

“那水泡,你这里挤平了,那里又冒出来了。就是到最后,你忙活一场,还不如让它自个先静静……”

谢怜恍惚好像觉得有点冷,打了个寒颤。

“老人家,你还做豆腐啊。”

躺在谢怜身边的花城慢慢把自己手给搭在谢怜手上。

谢怜侧头去看花城,少年展颜一笑。金光撒在他红衣上,煞是好看。

老人一听花城那么一提,整个人都好像进了状态,也不说什么年轻人啊,做官之类的了。带着口音的声音也变得轻快了许多,正喋喋地说着家里的豆腐。

“我自家里吃的豆腐啊,都我老伴亲自做的,做了四十多年了,我当初就是去她家买豆腐……”

谢怜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反过手来回握花城的手。

花城轻声道:“哥哥,一会去城里看看夜市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将手一扣,与谢怜修长白皙的手指扣在了一起。十指相扣,花城又朝谢怜那边凑了凑。

“好。”谢怜笑了。夕阳的金光恰时地倾覆下来,好像天地都愿意把最好的东西都送他。他一身白衣,容貌俊秀。

真的是天官下凡了。

花怜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怜看到金光变成了红橘的霞光,牛车也在城门口停下了。

城门口堆着人,守城的小兵一个一个地查着货物。

花城正是十岁的样子,下牛车的时候身高是不够的。谢怜将他半抱半接地下了车,好笑地看着花城嫌弃这副过于年轻的皮相。

“送你们到这了。”老人一笑,牵着牛鼻子前的粗绳道,“早点进去,还能找到个好客栈。”

“谢谢老人家。”谢怜先是行过一礼,又打算递过路费。老人摆手,兀自牵着牛走了。

谢怜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牵住花城的手。

想来我做的事情,也不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抱负吧。谢怜心想,一面与花城踏入了城门。

城墙高耸,青石垒砌,其外围挖有一条护城河。

“哥哥,成不成功不是能够准确定位的。”花城在恰好站在阴影处,突然那么说,“有些人说不算成功,但是对有些人来说,近乎救赎。”

之于他的臣民,不算成功。之于他的最后一位信徒,近乎救赎。

谢怜勾起嘴角一笑,沐浴在夕阳中,格外柔和了,道:“三郎。”

“哥哥。”

须臾,花城与谢怜已穿过了城门,进入城区。映入眼帘的即是漫家的灯火,街道旁檐廊下,无论店面大小,皆挂上灯笼。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还有偶有一两小儿提书包飞奔而过,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堪堪挤过。

“这是哪位神官的地盘?真是繁荣。”谢怜紧紧牵着花城,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是还是生怕自己和花城被人流给冲散了。

“供奉的是个小神,说来哥哥可能也不知道名号的。”花城笑道。

“那不一定……”谢怜刚刚想说自己还为了上天后能跟同事打好关系,特地朝灵文要了名单,背了三天三夜。

虽然最后没什么用就是了。

谢怜心想。

他话还没说出来,花城就拉着他往一家酒楼走。

“哥哥,先吃饭。”

从天庭下了以后,一路上花城带了不少干粮,就是生怕把谢怜饿着。几天在城郊赶路,没有什么店铺时吃的都是诸如馒头,烙饼这类东西,进了城区后,花城第一个找的就是酒楼。

谢怜远远望了望,这家酒楼看起来奢侈得很,通体乌木牌匾,上有金色凹刻,书“锦富楼”三个大字,颇有名家风范,这字约是请名人亲赐。还有大门不提,就是侧门那镶金镶玉,侍者迎候的模式也着实唬人。

唬的是穷人,谢怜觉得这酒楼就是龇牙咧嘴地朝着他说,“内需千金,穷人止步。”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提醒花城他们只是为了吃顿饭,路边小摊子也不错。不过转念一想,花城好歹也是个城主,锦衣玉食的习惯了,再让他去路边摊,反而是谢怜不太好意思。

谢怜掂量掂量自己下来等排队的时候在通灵阵里从风师大人那领的几个红包,在心里感叹了几声,功德还是重要的。

花城不屑地看了几眼从侧面进去的一位少爷公子,径直地就踏进了正门的门槛。

谢怜一愣,被牵着从正门进了。

等等,三郎,你……真的带够钱了吗。

从正门进的人不多,城里数来数去,掐着指头都算的完。站在前台的侍者一看是个新面孔,愣了一愣,却是很有礼貌的迎上去了。

他微微弓腰,还未发出声来,就先被花城截了话,花城眯了眯眼,打量打量四周,问,“是你们这儿最好的店子吗?”

“是。”他听这势头,比常来的几位还要厉害,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问道,“客人,是两位吗”

“是,是。”谢怜回答。

“好,请楼上请。”

花城已经退到谢怜身后去了,像是王公贵族家的那些个小亲王,公子一样。却是有意无意地给谢怜做陪衬。

谢怜刚一看见侍者就觉得不妙,这侍者身上布料看起来比自己身上的都好。他想,等到一餐下来付不起账了,指不得要向风师大人先借点钱。

他俩由侍者领着上了三楼,谢怜环视一周,三楼共五间房,各有门牌,分别是一二三四五五个编号,并没有取什么芙蓉院香兰阁等雅号。显得很是奢华大气。虽然楼下熙攘,但在三楼五间中,仅有一间是门关着的,其余四间皆是门房大敞,无人使用。

“哥哥。”花城给谢怜拉开椅子,道:“你点菜吧。”

谢怜摇摇头:“两个一起。”

花城道:“哥哥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谢怜一愣,稍稍觉得面红。花城笑得人畜无害,在椅子上翻来覆去地把玩酒杯。

谢怜点了几个菜,都是些小菜。他眼神一看到菜单就发飘,上面那些数字光是一道就得捡多少破烂。

花城看看谢怜小心翼翼地样子,笑了一笑,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只是把杯子扣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清响。

谢怜侧目,声音有点发虚,问道:“三郎……你有什么要点的?”

花城旋即在一旁说了六道菜名,大鱼大肉的有,清淡小食也有。虽是种类各异,但倒是都有一个固有的联系。

花城轻车熟路地报出来的,全都是谢怜喜欢的东西。谢怜拿着菜单楞在那里,看着花城点了一桌子菜还没完,才反应过来,连忙遏止道:“三郎,够了,够了……”

花城这才停下,问侍者:“记下了吗?”

侍者停顿,然后楞楞地点头,道:“稍等。”他走出去,轻声关了门。留下花城和谢怜两人在金碧辉煌的房间里。

谢怜放下菜单,道:“三郎,你……”他停顿一下,想问的有点多,选择了一个最委婉的,“你把菜单背下来了?”

花城笑道:“只是我自己想吃罢了,他这里那么奢侈豪华,若是连这些都没有,也不必开下去了。”

“真的是你自己喜欢吃的?”

“我不是说过嘛,”花城道,“哥哥喜欢吃的,三郎都喜欢。”

这十岁的少年意气风发地一笑,继续摆弄他的杯子去了。谢怜本来稍红的脸颊更是红了。

不妙,不妙。他心想。花城这才是十岁的样子,若是以他本体来的话,自己怕不是要招架不住,鬼迷心窍。

菜是需要等的,况且花城刚刚那一通,菜可不少。已是先把谢怜点的那几盘给送了上来,谢怜依次看去,分别是腌萝卜,腌咸菜,和凉拌黄瓜。

……自己都是请人吃些什么东西。

谢怜心想。

花城已是提起筷子来,朝一盘腌咸菜下了手。他气度非凡地夹了一筷子,气度非凡地嚼下了肚。沉静了一会,道:“还没有菩荠观墙角几坛子好吃。”

谢怜道:“是吗……好歹是出来开店的,手艺当然比我好了不少……”

他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心里有点逼数的。

他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嚼了嚼。

大概是腌咸菜这种东西是习惯使然吧,真的好像还没有菩荠观那几坛子好吃。

“菩荠观那几坛子腌咸菜说到底还是当初埋半月的那坛子最好吃。是三郎做的吧?”

花城高高兴兴地想了想,说:“切菜的时候还是哥哥教我做的。是哥哥当时还没做完就要去上天庭了,才让我继续做着。”

谢怜想了想,是那么回事。筷子向萝卜伸出去,刚一放进口中,就听见门咚的一声闷响。

这厚重的门愣是被人给生生踹开了。

谢怜下意识的手在花城前方一拦,刚打算询问来者何人,就看见权一真摇摇晃晃站在门口,一身酒气。

权一真抬头就盯向了花城,眼神锐利,全然没有喝酒后的昏沉。

权一真应该不是敌人的,谢怜心想,权一真为什么盯着花城?

花城一脸冷漠。

“权一真,你……”谢怜话还没说完,权一真就红了眼眶,说着就要上来扑花城。

“血雨探花!!你还我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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